符驷

自娱自乐

【利落】斟茶

* 曾经纠纷好似酒般轰烈,如今相依相偎有如茶样甘甜。 ​​​
*靠爱动笔



已是近秋日。夹在炎热与凛冽间的季节,踩着夏尾来时匆匆,去得倒也快。凉风仿佛几天不到便吹得满树叶片枯黄,又催促着它们都落了地,彻底驱散尽暑燥,拉开些许萧索之景的帷幕。不过紫禁城中人却格外忙碌,无暇也无意伤感,赶着为各宫主子撤纱帐换冬衣,免得风雪寒风忽至,打得人措手不及。


当然,这新物呈进,得靠内务府安排,而内务府怎么安排,那还是得看皇上心情——延禧宫上下,除了珍珠,都不着急不着慌的。


“娘娘,眼看日头一天比一天冷,炉子暖手壶尚未送来就罢了,怎么绣坊的冬装也毫无动静。您仍穿薄衫行走,身子骨又弱,难免要生病啊。”


自明玉走后,追随最久的珍珠成了大宫女,跟在令贵妃身旁伺候。经由十年之久,小丫头也改了些性子,虽悉知自家主子的性情,却时而也心疼过甚,不禁唠叨。她半是怨半是劝,神色中少女的可爱之气尚未被完全磨灭,大抵是跟了这位主子的缘故。这不,末了又愤愤一句:“这帮狗奴才。”


璎珞听了好笑,悠闲自在地用杯盖侧缘刮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。她轻挑起一侧眉,故意拿捏姿态地“嗯”了一声便没有后文,想挑逗珍珠,看她再跳脚些。


小宫女没那么活分的脑袋,一见此状果然中计,拧着眉头叹气,双手想寻什么开解心急,却念着不合规矩,只别别扭扭地捶了下小腹:“奴才去求皇上!”


“不准。”


喝止,这位延禧宫主位却仍然是一副闲适模样。


璎珞今日晨起后懒于上妆,便素颜朝天,脸上无粉黛遮掩,偶有两道浅纹能看出年龄痕迹。然而眼波流转,唇角微扬间丝毫不显姿容落寞,仍是水灵标志,夹带些小小得意。她垂目装似专注于手里的茶碗,瓷器相碰时的清脆声响十分悦耳:“皇上既然生气,那便让他生着。也让天下人看看,三十年圣明君王,就因为我把他的玉佩交给昭华玩耍这点小事,活活要把我冻死。”


当年令妃当场拆穿顺嫔阴谋,之后便蒙宠,连年不衰。但这并非意味着二人和和平平,寻常人家夫妻都摩擦不断,何况帝王后宫。侍卫、太监私下的饭后闲话,就总是围绕皇上与这位传奇宠妃的分合,三天两头因何闹了矛盾,又怎么顺顺利利复原如初,也算是件乐事。





养心殿内火炉已置备上,几颗炭木烧至通红,纳在铜网里,恰到好处地为室内提温。乾隆帝正倚坐桌边活动腕子,批了一下午折子,这才歇下,吩咐人传上些小食,顺便温壶酒来。正是德胜伺候,闻言吭吭哧哧,有话不好说。


天子白他一眼,允道:“说吧。”


“喳。”得了金牌玉令,堵在嗓子眼的话也就顺畅能言了。小太监先是躬身打个礼,才继续道,“皇上,太医先前说了,酒虽一时暖胃,但饮后发寒,再加上这秋风厉害得很,不宜食用。”


此一时彼一时,人过知天命的年岁,禁忌多了。弘历自个儿心里清楚,虽身体康健,但绝非如少年郎一般还能放肆。理是这个理,可是本就心情不佳,还被禁了酒,故想要发作。适时李玉进来禀事,挤弄着眼色赶跑了德胜。


双膝触地又起,李玉咽了口唾沫。他应对皇上的脾气,愈发力不从心。“延禧宫”一直被他当一件法宝来使,然近年圣意阴晴不定的多了,他也不敢什么事都提令贵妃的名号,怕是正触着霉头,屁股又得遭殃。连这回正儿八经是奉旨办事,回禀的时候也颇为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。


“皇上,奴才打听清楚了。”到这顿了一顿,“那日贵妃娘娘带着昭华公主玩闹,公主不慎打碎了玉佩,现儿个东西是找不着了。”


弘历一听,轻叹口气。他实在是失望。


此玉佩并非精美绝伦,只此一块,本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。但那是他贴身多年之物,当年太后钮祜禄氏过寿,宫中仿办苏州街时,才赠给了魏璎珞抵上那口酒钱。


赠,不是赏。有如信物般的存在,含着单单属于他们二人的过往。他视若珍宝,也知道这么些年她细心更换穗子,又将其放进香囊里存留,再怒再冷她也没想过要把那物什要回来。没想到都是假象,她这番说给昭华便给昭华,一点也不在意。


对子女的宠爱亦应有限度,一个做额娘、做后妃的必需知道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、有些东西给得而有些东西给不得。


思绪怎么转,面上毫无波澜:“上哪儿打听的?”


“这……”


“伺候的宫人前日不是还说,魏璎珞遣散了延禧宫奴才,偏要独自带着昭华的么?”


李玉怕就怕在他不问,这会子表面犯难,心里乐呵着呢:“回皇上,那帮奴才们口紧,什么实话也不肯说,都是同一套说辞。奴才也不敢就这么回来,去寿康宫请了公主安,才得知事情原委。”


“见了公主?”弘历心中一颤,竟平静放松了不少。


“是。公主坦言是见贵妃娘娘擦拭玉佩,觉得好看才追着讨来把弄,不小心打碎了。还说娘娘教训了她,只是叮嘱她不必声张,这才没来给皇上您请罪。”


请罪。听完这话弘历已是明镜儿似的,冷哼一声却难掩唇角含进笑意。他习惯性扬手抚过额头:“好个魏璎珞,成日教唆昭华夸大其词,她自己清楚朕为何恼,又不告诉公主,显得朕对一块破玉斤斤计较,多么小气似的。”


李玉不敢说话,只是肉乎乎的双颧上提,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缝。皇帝还在絮絮不停:“你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,借公主之口,说出实情,让朕觉得错怪了她,又故意把话往重了说,是在嘲讽朕哪!”


德胜领着御茶膳坊的人回来时,刚好见皇上心情颇好地出了门。当时就明白了,直接转送延禧宫吧。





璎珞困意未至,披着床凉被坐在秋千上望天幕。将广阔星穹的一角收入眼底,皎洁月光将她清秀面庞勾勒得更为柔和。都说深宫枷锁,唯有与四方的天井为伴,是种人人避之不及的悲哀。她不以为然。


谁人都只能见一片天,谁人望见的都并非同一片天,与这宫墙无关。镶铜钉的大门一闭,或许禁了她的足,但禁不住她的思想与记忆。她常乐于回顾与皇上的点点滴滴,自御花园初遇伊始的每一次对峙或相依。那份情感从虚伪故意,逐渐变得刻骨铭心,但当现在回忆起的时候,只是淡而绵长的甘甜——像盏热茶。


“想什么呢。”弘历见她出神,到访冷不丁成了偷袭。


璎珞被吓了一跳,裹着被子伏身请安,鼓鼓囊囊的。之后悠悠而起,一副不理不睬的寡淡姿态:“皇上怎么来了。”


“别装了你,”弘历不吃她这套,伸手便拍上了人脑门儿,“一开始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,要的就是朕误会。再封了奴才们的口,借昭华道出真相,就等朕来呢吧。”


她这下也不再作态,眨了眨眼,眉目弯弯:“那皇上自早便扣下了延禧宫的过冬用品,不就是逼迫臣妾设计,好把您哄来吗?”


弘历环臂,未再多言便将爱妃拦腰拉入怀中。这口伶牙俐齿他向来又爱又恨,此时倒是戳中了心坎,极其受用。他想捉住那双饱满唇瓣吻下,但仍有些话堵在心里,必须要问才能为快:“你,知道朕为什么生气。”


璎珞双手本搭在他肩头,指尖逐渐攀上人颈后,最终她揽着他脖子,回应拥抱。


“往昔赋予了物件意义,而没了它也全然不妨事,因为臣妾都记得。我永远记得那年的酒,那年的你我,永远记得与皇上的真情。陈酒当今不能饮了,茶也不错。”


后有流出的闲人语,说皇上当晚撤了膳房按量呈上的酒水,让令贵妃亲自斟泡了一碗茶,也不知其中添了何物,延禧宫此后数日余香阵阵,沁人心腑。唯有李玉和珍珠清楚,什么也没有,与寻常龙井毫无二致,多的只有贵妃的一席话,和皇上落定的一颗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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