符驷

自娱自乐

【利落】宫猫

* 有一日那只狸花猫正如来时一般,悄无声息地走了,与此同时紫禁城里传出消息,说令妃已动身回宫。 ​​​



虬龙冢,狮金棺。


大清尤康雍乾三代为极盛,而身作皇子,若想得一治世,便要习读古今,所知之事格外多。前朝猫儿房肆起,俨然以“兽宫”形态成体系地蓬勃,成一时风潮。昏君玩物,内外皆是一派奢靡淫佚景象。以史为鉴,弘历打小儿便避免养成任何可祸国秧民的不良爱好,登基后更是严加管控宫猫数量及可活动区域。


因而瞧见这只狸花猫踱着方步迈进三希堂,跃上桌面,在平铺开的《伯远帖》真迹前悠悠然蜷卧时,他先是怔了片刻,才窝过火向身侧已僵成木人的李玉瞪去。


“奴才该死,奴才该死。”大太监一着眼色,像给人从后头捅了膝弯似的,直跪了下去认错。堂堂总管,此刻竟给牲畜顶罪。


那猫儿状似理所应当地甩了甩尾,不知是不察事态严峻,还是悉知祸不会及身,抻长身子只自顾自的舒适。


它倒是生得好看,毛色大体为棕,鲭鱼纹路烙之其上,体形颀长,匀称紧实的肌肉裹附修骨,塑成有力四肢。然而最出众的则是掌心大的小脸,平直口鼻上一对圆圆褐眸,由眼周淡黄勾勒得极其明亮有神——若人有这样一双目,可想而知的机灵可爱。


天子“还不快把它弄出去”的怒旨降至一半,一人一猫对上了眼神。自此,弘历想起了某双目,某张脸。


李玉察言观色,仍体味不到圣上莫名而起的犹豫,二话不说动了手。起初用拂尘驱逐,结果麈尾扫过狸猫,它兴致不高也不恼火,喉咙呼噜一阵就没动静了。葡萄玛瑙般的眼珠慢慢被关合的眼皮遮上,小嘴却开咧露出之中粉舌,眼看是要睡着的架势。


弘历鬼使神差地伸手,越过王东亭的绝世之作,抚弄起那毛茸茸的脑瓜。哪知这小家伙虽看似不畏人,实际碰不得。它指甲尖利,在受触的刹那探出一半,边护住软软肉垫,边刀上来人的指头。


痛,没出血,但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白痕。弘历想起了某个人,某种同样的自卫举动。


他脸色几乎是瞬间阴沉,目光中痛楚与无奈交缠,成了一张网,且愈织愈密。这仿佛是人逃不过的一种常态,独自回忆时往往越会深入地钻进黑暗地带,任由悲伤反复演绎而无法自拔。


弘历终究是个帝王,情感面前总存有理智。这意味着他不会全然相信魏璎珞当日的说词,也意味着他绝不会轻易原谅这种毫不存在辩解和挽留的背叛。她的脚掌刺痛,便本能地出爪以警惕地自保,但她终究划伤他了,并非鲜血淋漓,却也留下过印迹。


“皇上!”李玉惊呼着唤他回神。


五指合拢,收回抵腹。他只道:“无碍,扔出去。”


扔是有心无力了,御前侍卫合作,才终将这位主子请出。当它下地活动,在寿字砖上留下一串小巧朱色脚印时,众人连抱怨还不及,便皆倒吸一口凉气,为自己脑袋尚与脖子相连而感到庆幸。


可谁知呢,小小宫猫胆大包天,夜半又寻路回来,竟一跳,蹿上了龙床。


燕喜堂叫散,弘历本自己歇下。只是头疼难忍,加之夏日炎炎,至子时还未睡熟。他额间淌汗,意识徘徊在清醒与幻梦的边界。浅棕的一团毛绒就这样在人的臂弯里窝起,将平坦下巴垫在他被明黄寝衣覆着的胸膛上,随着呼吸起伏。


“魏璎珞,滚下朕的床去。”龙眉一蹙,又含含糊糊吐露这么一句话出来。


狸花猫耳尖抖抖,似乎是听懂了,撑起身子,走的却不是下床的路子,反是轻巧迈到人颊侧,用鼻头抵住耳垂,再次落了脚。


喵。


弘历更添燥热,又被毛发搔痒,汗津津的皮肤越发不适。他紧闭双眼,下意识偏头欲躲开温度,小猫却不依不饶,喉咙里呼噜滚落着,脑瓜顶一下下地蹭过他的颧骨和下颌——与白天全然不是一副面孔。


这么腻乎着,直到他彻底醒神。


李玉没被召进,猫儿赖着不走。最终这位乾隆皇帝就任它守了一整晚。人偶尔喃喃,小兽就那样偎在他膝旁,极尽慵懒地用尾巴敲击褥铺。他念及璎珞也好如此,白天惹他气,天一黑又能百般哄他欢。


早些刻上划痕的手此时又被始作俑者的两爪扣住,但这回并非锋芒毕露的伤害,只有一只小小的舌头,在愧疚地舔舐那处旧伤。远在圆明园之人的玲珑面容清晰浮现,却脆弱地让他大气也不敢出,疮疤再次被揭开,他稍讶异,于自己内心中期待的那份道歉与弥补。


翌日皇上对只宫猫宠爱有加便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,各宫妃嫔有不信自己美貌比不过牲畜的,有真真儿想瞧新鲜的,打着不同幌子得空便往养心殿跑。统统又因这猫目中无人而吃了瘪。它只许弘历碰,其余的,见一个咬一个。


海兰察知道内情,缘由是弘历这么问过:“你觉得它像不像魏璎珞。”


他是这么答的:“奴才看它谁也不像。但皇上思人睹物,物物类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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